可以相拥而眠的人

很多时候,都会觉得N年以前的见面仿佛还在昨天。
阳春三月里晴朗的一天,带着点儿微微的春寒。下午我从同事家聚会出来,时间已经有点儿紧,我骑着车加速地赶,出了一身的汗。他穿一条蓝色的牛仔,推着EMMELLE的山地车,个头很高,皮肤黑,小眼儿。是话很少还算帅气,但充满活力的男孩儿。
后来,他总是在我下班以后,带我去吃饭和看电影,偶尔的时候也会说“下班不去找你了,几个哥们说我重色轻友,我和他们玩一天”。周末的时候,陪我一起骑两个小时车去获鹿看望把我从小带大的姨,或者一起去周边的景点转转。那时我正读河大的中文函授,和上课时间撞车的时候,心里便很矛盾,或者坐在教室里若有所思。
夏天的时候,我第一次来到了他在市郊的家,很远。吃过晚饭,我们在村外的田间溜达,蜿蜒的小路。他突然停下来,“你知道吗?以前,我总爱一个人在这儿溜达,我知道,我一直在这条路上等你”。有感动,有喜悦,有惊异。那么不善言辞的他,这句话,在那个时候,就那么突然地永远刻到了我的心里。
到冬天的时候,下了好几场雪。他依然在看完电影之后,先把我送回家,然后再从城市的最北端赶回最南端的家,一如既往。
正月初六是那年的情人节,见面后我婉转地说“每个幸福的女孩儿手里都拿着一朵玫瑰,你看,你看”。他用胳膊搂得我更紧一点儿,不以为然“傻不傻。走,我们去长安公园打雪仗”。他很少送礼物给我,唯一的一件礼物是在我生日的时候,他送了一盘SONY的磁带,里面是叶倩文和林子祥合唱的《选择》,反反复复,唱满了整个的A面和B面。
我们的相处一直平稳和平淡,最多的时候在一起吃饭看电影。
他一直说要有个体面的婚礼,靠自己。因此,又一个春天的时候,他说他的一个同学前段时间去了海南,路子已经蹚好,回来以后,他就能“腰缠万贯”,他会给我一个引人注目的婚礼和引人注目的幸福。我不知道是不是无所谓,或者舍不得;还是习惯了吃饭看电影的生活,但我知道我的脆弱。我说“分开的时间里,我们各自都是自由的”。
他没有走。
不久的四月,他牵起我的手,拥有了灿烂的婚礼。
他成了我可以相拥而眠的人。
后来的日子一如既往地平静如水,在每一个晚归的傍晚,我都做好了饭,把碗筷也收拾齐整,然后在小院儿的门口等,一点儿也不慌乱。能够听见北屋里公公正在看着的天气预报的声音,和邻家的盆碗叮当以及孩子的哭笑。
一切都顺理成章,知了还在枝头鸣叫,早晚的风有了微微凉意的时候,我怀孕了。早孕的反应夸张得出奇,折磨着我,也折磨着他,他甚至说“太难受了,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”,眼里满是无奈和无助。我却出奇地坚强起来,使劲地营养自己。
再一个初春的一天,阳光依然明媚。我坐在他的车座后面,我们刚刚去做了胎儿的例行检查。他说昨晚梦见自己要去美国,我问他是否带着我,他说梦里没有说。他还说:“等到孩子上学前,”我有点儿兴奋,以为接下来他会说要带我们去趟美国,说说也好。可我听到的是“带你们去苍岩山玩玩。”——如此平实不随便许诺和夸口的一个人。
小女的来临,给平静的生活增加了些许涟漪。我和他没完没了的忙碌之外,也磕磕绊绊,幸运的是,更多的琐碎,婆婆替我们分担了。因此,那个属于《泰坦尼克》的夏天,他偷偷地把我从家里叫了出来,尽管票价昂贵,我们还是在电影院里重温了三个多小时的浪漫爱情。回家的路上,我还是惴惴不安,觉得很对不住老人,他说“别担心,有我呢!”。后来,很多次拿到《泰坦尼克》的光碟,我都没有看,那次偷看的记忆,更多的变成了甜蜜。
我的工作日益忙了起来,逐渐地演变成没有周末,没有节假日的忙。他偶尔会在下班的时候到单位接我,更多的时候,他等在曾经的那条路上,尤其是玉米长到过人高的时候。曾有同事说“没有你老公的支持,你没有今天的成绩和位置”,我知道这话一点儿没错,有点点的得意,更多的却是愧疚——我对他和女儿,还有老人照顾得越来越少了。
终于,有幸能够成为集团里的“黄埔”一期到中国旅游管理干部学院进修。基本上每天都有电话和短信来往,我知道家里一如既往。一年的时间足够漫长,想念着家里的一桌一凳、一盆一碗儿;一年的时间也足够短暂,卫津河边的学习、生活多彩又充实。
秋末的时候,不是很冷,树上的叶子落得到处都是。从车站接我回来,他说“一起去接孩子吧,应该刚好放学了”。学校门口,婆婆也在,老人看上去老了许多。我说“妈,你先回吧,我们等”。老太太走后,他告诉我,我去上学后没几天,公公的食道癌就恶化了。
看着虚弱的老人,消瘦的女儿,我无法想象过去的一年里,操劳的婆婆是如何忙碌,为父为子的他又是怎样地承担着这些,却始终只字未提。晚上,躺在他的臂弯里,我泪如泉涌。
N年以后,小女已经读六年级了。
有一天,突然问:“妈妈,你当时为什么不找一个有车又有别墅的人呢?”
“那样和你有关系吗?”,我问。
“当然有啊,那样的话,有车有别墅的人就是我爸爸呀”。
那是女儿天真的逻辑和憧憬。
然而,我知道,作为一根肋骨,我早已侵入了他的身体。在醒来的清晨,我不会怕把蓬松的乱发、布满斑点的脸颊暴露给他,或许根本就不曾担心过。这个由小伙子已经变得发胖的家伙,始终都是我可以真正相拥而眠的人;他在哪里,哪里就会是我和女儿的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