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,我的北京

北京的冬天有点冷。但只要待在房里,就会很热,热得很不像样,像夏天。热且干燥,全身就痒痒。每天睡觉都会被自己挠醒,大半夜爬起来抹润肤霜,刚一躺下,又痒又痛,简直地狱。那会儿的小腿、膝盖和后脚跟常被挠破,新痂叠旧痂,很是难看,生怕就这样丑过剩下的大半辈子。
外出则要穿羽绒服,连皮衣和毛衣都不顶用,非要穿上又丑又笨又肿的羽绒服。颜色还没得挑,除了黑白灰银,就是红,而且是大红,像把春联穿在身上。大半个冬天里都要戴帽子和手套,稍一取下,清鼻涕就溜一嘴,又尴尬又难看。
所以,我一直觉得北京的冬天特别冷。不管过去了多少年,我总记得没有羽绒服的那个大一,站在植物园服装批发市场的外面,我被呼呼的北风刮得汗毛都根根竖起。那个时候真的冷,骨髓子都被冻僵了似的。后来,挑了件来自未来的银色系羽绒服抗寒,却并不喜欢,每次穿上都觉得凑合,四个冬天里,只要外出就随意的披着敞开了拉链,裹紧国宝(我母亲)买的绿毛衣,快速的走进风雪里,奔向教学楼,到了教室就脱下,看都懒得看。我想,那应该是我年轻生命里排名第二丑的时候,真不忍直视。那么长一段岁月,忍受着种种制约和束缚,感觉活在套子中,高高的天空和宽大的马路都容不下我小小的身子。
西门外有个超市,入口很大,内装空调。为了防止热气渗入,会在大门上装了一片片整齐的塑料条,像帘子一样,人进进出出都得掀开了一条缝隙,刚好够跻身。若是掀得急放得快,就会被这厚厚一沓硬条片扑面砸下,重重的打一下,受不受伤倒是其次,砸得多了,人是会恼火的。如果手上再拿着大包小包物件的话,就更是怒却不言,也没法再使劲的掀回去泄愤了。到了冬天,超市懒得拆卸,把两大块厚棉布直接镶嵌在夏天用的塑料条上,试图阻挡北风的灌溉。这样一来,人的进出就更麻烦了。需要掀起两层厚厚的条片状物体,又笨重又不好掌控。如果是结伴前往超市的话,掀起两重门帘之后,前行者还得高高的托住,方便同伴鱼贯而入。若不小心,失手放下,又将把进出的人狠狠砸一下。被砸的莫名其妙,欲哭无泪,甚是不爽。
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,我经常对着这厚厚的门帘发呆。感觉它们遮开了两个世界,一冷一热,不管哪边,都有很多人。而我,明明就必然处在其中的一个世界里,却总是觉得孤单无助又悲哀。每次被门帘砸中,我都想狠狠摔回去。但一抬头,发现它只是开门的使者——既不管指令,也不分来者,无辜得像个机器人——我只能空对着它们生气发呆,直到被催促着要快点离开。回头看看,它们张开了缺牙的大口,似乎要把我吞没,让我消失在两个世界里,像颗尘埃。
我不喜欢这个装置。明明可以自然通透,却非要人为隔开,里外都看不清。所以,我连带不喜欢太冷的天气,因为,是它让这层隔阂存在。就像北京带给我的记忆一样:好大一座城市,那么多楼房林立,那么多机构并排。可怎么也找不到容我亲切安放的地方。我感觉,再小的情绪都得不到安抚,再大的梦想都承不住托起。不管我怎么微笑,都隔着一层毛玻璃,我看见了别人,别人却看不见我。我想,是我过于年轻,太不懂事,老想着任凭真实的奔放像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不受任何牵制和阻挠。所以,是我不懂北京的博大和温吞。
于是,我选择“莽荒之地”的南方。这里,直来直往,很少拉家常。刚来那会,大家都嫌对方没文化,也怪人群不交流,少了人情世故,很是冷漠。好在,每次独自疗伤都能促进成长,我被驯化成一个真正的南方城市姑娘。喜欢上这里的一切:这里的起点并不高,但是上限无限量。这里容得下任何没见过的放肆和嚣张,也存得住任何没胆气的害怕与迷茫。这里足够荒凉,也足够粗糙,适合奔跑。这里的灵魂没负担,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,但可以偶尔借个胆。这里的哭泣没人嘲笑,这里的炫富有稀稀拉拉的鼓掌。这里不问来路也不管去处。特别适合活成神仙:我不管你,你别管我,各自安好。
这里这么好。我却在每年刚入秋就思念起待过的远方。从第一个离开北京的秋天开始,我就在南方湿冷的空气里寻找北方的秋高气爽,不过,再也没找到。入冬之前,总会去趟北京,几年如此,去那里寻找来路上的踪迹,看看丢了什么东西。
北京是我离开家园故土遇到的第一个城市。少年的我,张开双臂,像从未受过伤的单纯孩子一样去热烈拥抱,却发现对面的母亲孩子太多,根本就顾不上。所有热情,瞬间冰冻成一颗破碎的心脏,跌落在浮雪的操场。或许,太丑的孩子装不进母亲的怀抱?
后来,我明白了,没有嫌弃孩子的母亲,只有敏感多疑的孩子带了颗玻璃心。自己摔碎了,就要自己缝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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